光州,京域关。
城楼烽火台处,一个兵卒用长戟支撑着身体,汗水浸透衣衫沤在盔甲里散发一股臭味。
长戟摇摇晃晃终于支撑不住重量,人扑通倒在地上不省人事。
光州城署衙。
“将军!将军!大事不好了!”
报信的士兵几乎是扑进署衙,平地绊倒摔了个狗啃屎,又匆匆爬着跪起来。
“何事惊慌!直冲进来,可还有规矩?”
沙盘前的白衣男人微微抬起手,示意副将噤声。
“何事?说。”
士兵哭丧着脸,声声哀戚:“京域关收关将士也染上了瘟疫,一大半的人病入膏肓,剩下一半也有不少刚刚发病,从昨日到今日不到十个时辰已经死了十三个人了。”
“现已封城,又让守城将士优先喝净水,这瘟疫如何传到的京域关呐!”
刚刚还斥责士兵的副将急得出了满脑门的汗:“眼下忽凛大军据此不过十日路程,光州将士还能拿起兵器御敌的寥寥无几,即便向回求援,援军全速前进最快也得十五日,将军,这可如何是好啊!”
“将军?苏将军?”
“慌什么?此刻自乱阵脚即是自取灭亡。”苏岘撑住沙盘边缘,眉心紧锁,“程羽。”
“末将在。”
苏岘盯着沙盘上的光州城布局沉声道:“传本将军令,凡是能动的,一半去往京域关轮岗驻防,莫要让人看出关防空虚,一半各散在城中,每日卯时、午时、酉时,本将要看到城中遍布炊烟,另派一队轻骑分五路快马求援。”
“是,末将领命!”
“等等。”苏岘直起腰背缚手身后,眸中显出厉色,“凡敢扰乱军心者,斩立决。”
“是!”
程羽拱手一拜,快步出署衙。
光州城从瘟疫爆发至今已经封城十日,从一开始的几人、几十人到大半的军民全部倒下,虽然已查明是水源问题,但现在根本不够人力去支撑长途跋涉运送干净水源。
求助都城的信笺也发出有五日,但光州军民却不一定能够等到都城派人支援。
外有敌军,内有疫病,唯有生死存亡四字,方可形容光州今时境遇。
程羽下达完命令,站在光州城楼上。
一面是之外是大恒的座座城池、万亿百姓,一面是京域关,关外草木萧瑟,是外敌通往大恒的第一道关隘,万不能失。
“程将军!城外来人了!是不是朝廷派的医师啊!”
“胡说,谁能插上双翼飞过来不成?闭紧城门,我去看看。”
程羽走过城墙立于城门上方眺望,远处两骑快马,马上两人,看身形一个是成年男子,另一个是个孩子。
“弓箭阻断!”
话音落下,十几支羽箭齐发,在马匹前蹄划出个半圆,两匹马被迫停下来。
程羽看不大清马上两人的面容,大喊道:“城下何人!”
“我等奉晋王之命求见宁远侯!”
“侯爷已下令封城!任何人不得进出!”
“我有要事求见侯爷!”
程羽不为所动:“如有要事请修书一封!我帮大人带给侯爷!”
江辞本不想在众人面前暴露身份,但现下却别无他法,只得解下腰间玉牌举身侧:“吾乃晋王江辞!速开城门!”
“晋王?”程羽心底是不大相信的,晋王在都城待得好好的,怎么会到边关来?
“取回我看。”
“是。”
一个守卫快速跑下城墙,溜了个城门缝隙出去将玉牌取回交到了程羽手中。
程羽握着玉牌细细查验一番道:“开城门,放他们进来。”
城门打开,江辞与阿月策马入城,程羽已走到城楼下等候,盯着男人的脸看了半天才认算出来。
“晋王殿下!真的您!”程羽迎上去行了礼,“您怎么会来光州?”
江辞下马看到程羽,也是回忆了好一会:“程将军,许久不见,都快认不出了。”
“是啊,一晃三年,殿下都长这么大了,想来我家二小姐定也变了不少,只可惜未能得见你们二人的婚仪啊。”
程羽遗憾地叹了口气,看向阿月有些疑惑:“殿下怎么带了个孩子来?”
“还请程将军速带本王见去宁远侯。”
程羽见江辞神情凝重,便也正色起来,递给两人一人一条面巾,让他们掩住口鼻,带着两人往署衙走。
三人牵着马走在街上,满城听不到一声鸡鸣犬吠,唯有隐忍的抽泣。
长街两侧,铺满了尸体,老人、孩子、男人、女人,甚至还有襁褓中的婴儿。
苏岘下令不得烧纸、不得痛哭哀嚎,以免被敌军探子确认城中死伤无数、防守空虚。
故而满城军民,无论是死了儿子、爹娘、兄弟姐妹,都只是跪在尸体旁掩面默默流泪,没有一人违令。
“呕!”
三人回头望过去,一个年过半百的老者靠坐在石阶上,身边躺着一家几口的尸体,老者显然也快不行了,又吐了一口,吐的血水又稀又淡,犹如西瓜水一般。
江辞这才注意到周围每个呕吐的人,吐的血水都似这般,且每个人身上都有不同程度的腐烂,皮肤上的痕迹像是脓疮溃烂。
“末将看晋王殿下并不惊异,可是早知光州城境遇?”
江辞没有回答这话。
“宁远侯现下可在署衙?”
程羽眸色一黯,不由悲从中来:“殿下有所不知,我家侯爷也染上了疫病。”
江辞瞳孔骤然缩紧:“怎会如此?苏岘将军呢?”
“苏将军正在署衙。”
“速速带路。”
三人一路疾行至署衙,来不及通禀,江辞便先行走了进去。
至堂内,苏岘仍对着沙盘发呆,见到来人,先是一愣,后惊讶非常。
“晋王殿下?你怎么来了?”苏岘朝他身后望了望,“玉儿也来了?”
“我与玉儿分路而行,约在光州城见。”
“二小姐也来了?”程羽高兴之余又担忧起来,“现在危险重重,二小姐不在都城好好待着,到这来不是让侯爷和夫人担心吗唉。”
苏岘目光从江辞身上移到了阿月身上:“这小姑娘是?”
“她是解光州之困的关键。”
“一个孩子?”苏岘略有疑惑。
江辞环视屋内道:“苏将军先屏退左右。”
苏岘望着他,视线慢慢落回沙盘:“都退下,不许任何人靠近。”
“是。”
屋内几人全部退出去,并将大门关好。
“晋王现下可说了。”
江辞沉默少许,阿月身世及血液奇效全部分享给了苏岘。
苏岘听后亦如苏玉与江辞所想:“此事,万万不能令旁人知晓。”
“晋王殿下莫不是要用阿月姑娘的血来为光州城上下解毒?”苏岘眉心紧锁,指尖敲击沙盘边缘,越敲越快,“此法....”
江辞轻轻一笑:“此法是万不得已的退路,先让阿月试试能不能解开此毒。”
“阿月姑娘真有解毒之法?”
阿月点点头:“我族族人,制毒解毒,制蛊解蛊,我可以解开,如果不行,血就是药,我帮主人。”
苏岘听明白,又没听明白:“你要阿月姑娘认你为主?”
“本王没有养奴隶之好。”
苏岘忽然想起前言,便没空再注意这个:“你说玉儿与你分两路而来,为何?”
“为了让阿月活着进光州城。”
“此话何意?”苏岘隐有不好的预感。
江辞并不打算隐瞒,便将李徐与苍术族巫女之事一五一十说给苏岘。
“满口胡言!晋王殿下,我本敬你坦荡,未曾想你竟能做出如此非议旁人之事。”
江辞说的话,苏岘是一个字都不信,在他眼中,李徐此人温良端正,是皎皎君子,与玉儿青梅竹马,算是他一起看着长大的。
远在边关不知都城变故,得知玉儿与江辞成亲,他震惊得差点儿连夜赶回都城。
以玉儿对李徐用情之深,绝对不可能另嫁他人。
听闻是陛下赐婚后,他心中才理解了些许,当时只是略微怀疑是江辞从中做了手脚,才令玉儿与心爱之人分离。
如今看江辞诽谤李徐的样子,倒让他肯定了几分。
“话说到此,现在信与不信全由苏将军自己。”
江辞嘴角的笑容欲渐冷淡:“人心隔肚皮,苏将军可要想想会否错信了人,而本王所言真假待玉儿入城自然分明。”
一番话,有如东风射马耳,未令苏岘的想法有半分转变。
“晋王殿下与玉儿不是同时出发?为何玉儿还没到?”
江辞闻言,心中的担忧与慌乱更甚:“本王自商道入城,玉儿自官道入城,路上....”他停顿住,路上追兵打杀定然会拖慢行程。
还有三日才到半月,可再等等,如遇危险,玉儿有招财是可全身而退的,江辞在心里安慰了自己一遍。
“官道比商道路程近了不少,如何晋王殿下先入关,玉儿却尚未到?”苏岘说着又起疑心,“殿下莫不是在诓我?”
“本王已经与苏将军说过缘由,此行六皇子与我二人同来,官道起码埋伏了两方刺客,自然会拖慢行程。”
江辞胸口有些发闷:“还有三日才到本王与玉儿约定的期限,三日一到本王会折返寻她,未到期限前,先以解毒为重。”